最近几天关于《大鱼海棠》的争论在网上吵翻了天。我前两天也看了,说实话,跟我之前担心的结果是一样的。画面美轮美奂,气势磅礴,看得出制作人员下了一番大功夫。
但依然没有讲好一个故事,这个毛病跟《大圣归来》一样。
剥离外在的艺术元素,这部电影的故事内核再简单不过:一个神界的女孩儿爱上了死去的人间男孩,为了救他不惜牺牲自己乃至全族人的性命,最后在男二号牺牲自我的帮助下女孩成功复活男孩并和他双双返回人间。本是一个可以娓娓道来的感人故事,可在观影过程中我一直有一种被人向前推的匆忙感。
影片105分钟其实不短。《宝莲灯》只用了85分钟,讲了一个令人难忘的好故事。然而《大鱼海棠》的制作团队花了巨大精力在每一帧的画面细节上,在音乐灯光效果上,却偏偏没有去关注动画电影最重要的部分:剧本。
那些耳熟能详的动画电影,它们之所以深入人心,靠的可不是出色的画面效果,而是对观众观影心理精准的把握和精巧的故事叙述方法。好莱坞甚至后来总结出一套通用的叙事结构法则。下面Boy就借用这个法则简单分析一下《大鱼海棠》这部电影的故事结构。
1.第一幕(Act One)
定义:主人公出场,他在自己的正常世界中过着庸常的生活,随后引出主人公所追求的一个总体、切实的故事目标,这一幕以惊人的意外结束,使主人公意外地陷入下一幕,并且突然把总体目标变成一个高度明确的目标。第一幕通常时长在25-35分钟。
在《大鱼海棠》里,就是女主角椿在人间游历的时候偶遇人间男孩鲲,并且意外“害死”了他。这个惊人意外使得椿在接下来的剧情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想办法复活鲲,而更多细节在接下来开始展开。
2.第二幕(Act Two)
定义:第二幕通常是一部电影的核心,通常占整部电影的60%-70%,对创作者而言也是最具挑战的一幕。在第二幕中,主人公从情感不成熟和孤立走向成熟并融入社会,这里说的“社会”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可以理解为影片中的价值观世界或者环境。在第二幕中,主人公追寻一个明确的,可见的目标,还必然面对来自对手的强烈阻挠。
在《大鱼海棠》中,这一幕并没有表现好。女主角面对的阻挠并不强烈,并且这一幕的节奏时快时慢,在寻求复活鲲的方法时又**了太多不相干的事件,比如和爷爷及鼠婆的场景对话,还有男二湫和鼠婆跳舞等情节,这些都弱化了主线剧情。而本该是激化矛盾最重要的广大神界村民,也只是在后面天降洪水的时候放放魔法隔靴搔痒一般打击一下椿。如果矛盾不够激化,就不能反衬出主角为了达到目标所经历的挫折有多么艰难,就不能引起观众后面对主角终于获得成功时的喜悦共鸣,最终就不能深入人心。这是大鱼海棠故事结构上最大的败笔。
3.第三幕(Act Three)
定义:第三幕是解决幕。时长通常在7-20分钟不等,反应主人公解决了困难,最终达成了目标。
在电影中,这一幕处理地还算可以,女主角椿在男二号湫的帮助下恢复了神界的秩序,同时也复活了鲲,最后和他回到了人间。
以上就是经典的三段式叙事手法,接下来要说的7个元素就是**在这三段式结构中的必要故事组成部分。
4.引发事件(Inciting Incident)
定义:引发事件常发生在电影的开头,它提供一个真正开始主人公故事之旅的情节事件。
《大鱼海棠》中这个引发事件就是鲲的死亡,以及在港口边遇到了那只石狮告诉了椿灵婆的存在。引发了接下来复活鲲的一系列行动。
5.惊人意外#1(Stunning Surprise #1)
定义:第一幕的结尾需要某些令主人公震惊的突发事件或戏剧性反转,此时第一幕落下帷幕,第二幕随之展开。通常这也是电影最为重要的转折之一,这宣告了主人公生命中巨大改变的到来。
制造有效的惊人意外#1需要满足以下几个要素:
a: 惊人意外#1 必须发生在主人公身上,而非他人;
b: 惊人意外#1 必须突如其来;
c: 惊人意外#1 必须完全震住主人公;
d: 惊人意外#1 必须彻底改变主人公的处境;
e: 惊人意外#1 改变了主人公的命运;
f: 惊人意外#1 要告诉观众电影情节的走向;
那么反观《大鱼海棠》,除了f,其他的必要元素剧情都没有满足。椿并没有遭遇实质意义上的“惊人意外”,她从灵婆那里得知复活鲲的方法,直到开始宠物养成计划,一切都是那么顺水推舟没有丝毫波澜,更不要说给椿带来命运转折般的改变了。如果硬要说“改变”,大概就是灵婆说到要椿用自己一半寿命作为代价,然而这值得大书特书并在后面作为推动剧情的重要条件也被导演忽略了,流水账一般草草交代掉。
惊人意外#1的构筑失败,是导致第二幕崩塌的重要原因。很多人评价说看到后面就是“请您欣赏”的中国古典风景宣传片,就是因为没有建立起足够让人兴奋的惊人意外,直接让后面的剧情变得苍白无力。
6.中间点(The Midpoint)
定义:所有优秀的电影的中间点都是有着提供叙事功能的独一无二的场景集合。不同于惊人意外,中间点不是片刻的震惊,而是两三个或者更多的一系列持续8分钟的场景组合。第二幕以中间点段落一分为二,中间点给主人公提供了一个中途歇脚小站,片刻反思时间和一个再次置身达成生死目标的机会。中间点通常有以下特征:
a: 中间点在基调、风格和节奏上的感觉完全不同于剧本余下的部分,并且可能包括用音乐蒙太奇来表现时光流逝;
b: 通常,中间点担起“无路可退”的戏剧功能;
c: 主人公通常在中间点与对手的冲突变成个人恩怨;
d: 在爱情故事中,中间点通常是恋人初次拥吻或发生关系(事实或者隐喻上),亦或是同性伙伴第一次作为一个真正的团队消除异见和精诚联手。
e: 中间点常包括一个揭露,事实上或隐喻上;
f: 中间点几乎总是包含人物成长的第二步;
g: 中间点常有事实上和隐喻上的死亡和重生时刻,作为主人公的下一个历程仪式;
根据以上规则来看,《大鱼海棠》几乎没有中间点设置。女主角椿的内心活动刻画几乎为零,一切都发生地那么自然和顺利,遵循“我为了救他什么都可以不管“这条逻辑。至于产生这个逻辑的前因和后果,甚至后面的改变和升华,人物内心的辗转和纠结,均没有进行描绘,更不要说什么隐喻了。这一点上做的非常好的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从主人公一开始惧怕老虎,到后面接纳老虎最后和老虎成为生死相依的伙伴,每一个中间点的设置都是主人公心智走向成熟的标志,而影片中的隐喻更是无处不在,以至于观众在日后解读出N种可能的结局。
7.第二幕高潮
定义:第二幕高潮可以是一个大动作段落,或者是一个简单的两三人间的对抗。此时,接近第二幕的结尾,冲突的力量升至目前为止的最高点,作为主人公发现惊人意外#2的关键时刻。这是通向第二幕结局的渐强段落,通常呈现主人公的成熟。在第二幕高潮里,能量必须增强,看似一切胜利在望。
然而《大鱼海棠》的第二幕高潮,根本不能叫高潮。天降洪水时,女主角椿选择牺牲自己拯救大家,这个心态的转变剧情没有描述,我们只看到在千钧一发之际女主角突然从一个为爱自私的小女孩突然变成感动中国的奉献家。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观影过程中一直有一种被人向前推的急促感,很多重要时刻完全没有铺垫就直接上了,收尾又非常地突然,这导致了整个剧情支离破碎,给人一种想到哪儿拍到哪儿的感觉。
8 惊人意外#2(Stunning Suprise#2)
定义:在第二幕的结尾,需要出现一个类似惊人意外#1的反转,并且这个反转改变了一切。这标志着第二幕的结束和第三幕的开始。通常惊人意外#2带来的首要冲击时彻底摧毁主人公的必胜计划,并需要他把握一切可能的机会。惊人意外#2通常被称为主人公最黑暗的时刻,因为此时此刻所有取胜的希望似乎都已经落空。
《大鱼海棠》连惊人意外#1都没有构建好,更不要谈惊人意外#2了。这个影片最后重要的升华阶段直接被忽略掉。
9.必须场景(The Obligatory Scene)
定义:每一部电影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决胜负的高潮发生在第三幕,这被称为必须场景。顾名思义,这意味着你必须这样做。这是主人公和对手面对面彻底解决故事核心冲突的惊心动魄时刻。
《大鱼海棠》依然没有。最后我们只看到各种绚丽的画面然后世界就被拯救了。没有椿抵御洪水的壮观场面,也没有她必须付出的代价描述,她只是趴在爷爷死后化成的那颗树上静静等待几分钟,然后世界就清净了。整部影片最高潮的阶段,就这样草草了事。
10.结局(Denouement)
定义:在电影的核心冲突解决之后,结局在影片最后解开所有剩余情节和人物关系。此时观众需要些许时间品味主人公的胜利(或失败),和仔细思考这个故事结局对社会大众意味着什么。如果电影成功地带来一场震撼的情感之旅的话,那么观众在回归现实前也需要时间缓一缓。
这一点可能是所有看完电影的观众争议最大的地方。在我看来,看完这部电影之后我没有获得任何值得深思的问题和价值意义,更不要提震撼了。这源自于这个故事的内核本就不高深,因此经过再多优美画面的堆积也无法对这个故事剧情本身起到任何加持的作用。
以上就是一个好的故事,所必需具备的十大普世基本要素。逐条分析下来,《大鱼海棠》遗漏了很多,没有做好的也有很多,这些共同导致了这部电影的整体故事感非常羸弱。暂且抛开是不是模仿《千与千寻》,12年磨一剑的辛苦值不值得,套用一位豆瓣网友的评论来说:
《大鱼海棠》在该浓墨重彩的寥寥带过,该蜻蜓点水的却停滞徘徊,在故事还没有讲好的情况下,恨不得把故事情景拔高到天际。
好故事才是一部电影的核心,而不是画面和音效。《玩具人总动员》,《机器人总动员》,《飞屋环游记》,《疯狂原始人》,这些动画之所以风靡全球老少皆碑靠的可不是“技术”,而是“创意”。有创意的故事脚本,有创意的世界观,有创意的人物设定,这些才是制作一部好动画最重要的前提。不信你回想一下那些经久不衰的经典电影有哪一部是只靠大场面和大制作的。
最后不管这部电影的票房如何,国产动画能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已经非常不易,只是希望中国的动画制作人们再接再厉,未来能够将精力更多放在剧情脚本的打磨上面,为国人带来更好故事的作品。而不是一味追求技术上的超越。技术只要有钱,都不是问题,但好创意是无价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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