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TikTok上，每个乘客都有自己的选择

不出意外，TikTok 这艘泰坦尼克号，是铁定要「沉」了——

要么彻底关停美国业务，意味着失去了 TikTok 全球业务中最大最肥、同时最具成长性的市场；要么按照川普的路线图，将 TikTok 美国业务卖给一家有能力承接巨量软件工程的美国科技企业。

无论怎么选择，TikTok 都可以和「全球」两个字说拜拜了。

在 TikTok 这艘即将沉没的巨轮上，不同立场和位置的乘客们自然有不同的表现，这些人包括 TikTok 的 CEO 及其他员工、TikTok 和字节跳动的投资者们、以及字节跳动创始人张一鸣。我们不需要苛责任何一个人，因为这些不同立场、不同利益的乘客们，对 TikTok 目前的复杂处境有各自的理解，又由不同的利益驱使，做出不同的决策。

在风起云涌的漩涡中心，没有人能做出完美的决策。

凯文·梅耶尔在 2020 年 6 月 1 日任职 TikTok 全球 CEO，8 月 27 日光速辞职。在梅耶尔的辞职信中，梅耶尔表达了他离职的核心原因——原本加入 TikTok 的目标是发展 TikTok 的全球业务，但没想到在短短 3 个月中就卷入到了世界经济与政治的角力中心，这与他所在岗位的定位不符，因此只能离开。

有人说梅耶尔「难堪大用」，有人说梅耶尔「心向美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美国人不能「心向美国」）……

我的态度是，任何批评凯文·梅耶尔「临阵脱逃」的言论，都不值一驳。

员工与企业的关系，本来就是「一手交钱，一手干活」的关系，哪怕官至 CEO，也无法改变这个属性。员工的责任是工作，而随时离开企业也是每个员工的权利。这和「忠诚」与否毫无关系，毕竟，这是劳动力市场，不是奴隶市场。

梅耶尔曾在迪士尼工作超过20年，曾任高级执行副总裁兼首席战略官，负责企业战略、商务拓展等部门，主导了迪士尼对于皮克斯动画、漫威、卢卡斯影业、21世纪福克斯的收购。迪士尼现任董事长罗伯特·艾格评价梅耶尔是「一位大师级的策略家和谈判家」。梅耶尔无疑是美国最顶尖的职业经理人。

（凯文·梅耶尔是投资人介绍给张一鸣的，现在看来，他的技能也不足以拯救 TikTok）

TikTok 在 2020 年中聘请梅耶尔的目的十分明显——利用梅耶尔在美国政商两界无与伦比的经验与资源，来消弭当时已露苗头的「互联网战争」，帮 TikTok 渡过难关。只可惜，这场战争过于凶残，即便强悍如梅耶尔，依然只能退避三舍。或许，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解决这样的问题。

梅耶尔的离场，意味着 TikTok 沉船上的一批乘客——员工，做出了「弃船」的选择。这个抉择伤感、无奈、惋惜……然而理性。员工，本来就不应该陪着沉船葬身海底。

据说，在川普强制 TikTok 在「出售美国业务」和「停止美国业务」二者中进行选择时，字节跳动的投资人与创始人张一鸣爆发了激烈冲突。包括红杉资本在内的字节跳动风险投资者，都在劝创始人张一鸣出售 TikTok，但张一鸣持反对态度。

从投资人的角度来说，「停止美国业务」将给 TikTok 和字节跳动的估值带来重挫，不仅拿不到钱，还会使现有资产大幅贬值；相比之下，「出售美国业务」则容易接受的多，虽然损失了 TikTok 的未来收益，但数百亿美金却实实在在的拿到了自己的手里。

要么一分钱拿不到、持有的资产还会贬值；要么分得几百亿美金、舒舒服服离场。任何智力健全者，都会选择后者。

这就是资本的逻辑。

TikTok 乃至字节跳动走到今天，除了字节自己争气外，各路国际资本的加持也是重要原因。然而如马克思所说，资本的目的是「自我增殖」，资本家也无非是人格化的资本。指望资本在这种情况下扛起「兄弟义气」的大旗帮 TikTok 硬气回怼，显然是痴人说梦。

理解了这一层意思，我们就能很容易的了解到：财务收益是投资者们唯一考虑的要素。除此以外，无论是资本还是资本家，当年不会再考虑任何其他因素。

TikTok 这艘沉船上的这一批乘客——投资者们，带上细软，开始匆匆忙忙得变卖这艘沉船仅剩的资产了。资本就是这样残酷无情，这是所有人都要遵守的游戏规则，包括张一鸣，包括 TikTok 员工，包括资本本身。

在人类数百年的航海史中，有一条惯例——遭遇海难时，船长必须最后一个离船。

张一鸣就是 TikTok 的船长。

TikTok 出售案中，张一鸣一直是最不愿意弃船的那一个。毕竟，作为第一个成功出海并一路杀到国际互联网核心位置的产品，TikTok 的成功，不仅张一鸣再无可能复制，甚至即便放诸海外也是极为特殊的，强如 Facebook，也迟迟没能孵化出一个像样的竞品。

TikTok 的天时地利人和，宛如 Google 和 Facebook 当年的横空出世，用户数挡不住的增长，运营数据如火箭一样飞速上涨。

其实，不仅仅是 Google、Facebook、微软等企业无法复制这样宿命般的成功，连张一鸣自己恐怕也不能复制。失去 TikTok 这样一个最珍贵的「独生子」，就显得尤其痛苦。巨轮颠覆之际，员工可以换工作，投资人可以退出变现，唯有作为船长的创始人最难舍弃自己的心血，最终只能选择与巨轮一起下沉。

从这个角度上看，船长有点惨。眼看美好的东西被毁灭，这是悲剧。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必然有着无尽的折磨和痛苦。身处近 30 年来最严重的地缘政治交锋中，TikTok 成为绞肉机中的祭品，前有角力场中的绞杀，后有无数人对其「秒跪火星人」的辱骂，这样「里外不是人」的矛盾，将成为达摩克里斯之剑，在很长时间内悬挂于「出海」企业家的头上。

（据CNBC最新报道，TikTok的出售计划，有可能在美国时间本周二就会尘埃落定）

很多人说张一鸣应该选择「硬刚美国」，然而面对动辄数百亿美金的取舍，和背后大型投资机构的推手，平心而论，谁有资格轻描淡写用一句「企业家是有国籍的」来解决一切复杂的政治和经济问题呢？你愿意为中国企业的损失买单吗？如果你不愿意，凭什么张一鸣就应该毫无迟疑的认亏离场呢？

不需要同情，我们普通人没有同情这些顶尖富豪的必要；也不需要辱骂，船长必然是最后一个离开沉船的人。

这是命，得认。

不同的人，对 TikTok 的命运有不同的理解。

对网友而言，口头「爱国」又不用花钱，骂一骂企业家过过嘴瘾挺爽；

对员工来说，企业命运和自己关系不大，趁早攀上高枝才是正事；

对投资者而言，财务收益意味着一切，真金白银才最真实；

对企业家来说，「平衡」就是大厦将倾之际一切事务的核心。

……

在 TikTok 沉船之际，大家看到了太多前无古人的事。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见证历史」四个字，就是大船倾覆带给我们的最大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