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重开近两个月了,关于电影的讨论终于热起来了。
 
有人为经典老片的重映欣喜;
 
有人为《八佰》的是是非非争论半天;
 
有人为《信条》的难懂而三刷四刷。
 
至少大家都很开心。
 
之前复映的名单里很多电影是“温柔的利器”,直击人的三大软肋:梦想,亲情,和死亡。
 
  
电影院是为了让人铭记这次疫情的沉重影响。
 
比如《寻梦环游记》的主人公意外闯入了亡灵的世界,遇见了早已逝世的亲人们。
 
 
很多人在这些电影里看到了梦想的失与得,亲情的断开与温暖,死亡的到来和远离。
 
他们潸然泪下,重拾生活的信心。
 
可在这世界上永远有一种人,想看而看不了电影。
 
盲人。
 
疫情期间,他们更成了身心都被隔绝的孤岛。
  
 
无法走出家门,电视、广播里都是不好的消息,视觉缺失带来的不安全感又被无限放大。
 
他们仿佛又被关进了一个黑色的世界,几乎喘不过气。
 
有人在疫情期间,为盲人讲了一部电影:《入殓师》。
 
电影男主人公小林大悟从偶然入行的排斥到慢慢做好入殓师这份职业,他和师父给死者擦洗化妆,当着死者家属的面,体面地送走死者。
 
 
坦然地面对亲情、离别和尊严,小林大悟获得了更多生活的动力和精神。
 
好电影有抚慰人心的作用,给盲人提供的电影也是如此,同时,它需要电影讲述者用语言补全对白外缺失的画面,给眼睛看不见的观众补足视觉信息。
 
讲述人王伟力在片尾制作了特意制作了一个小结——“谨以此片献给全世界因疫情离世的亲人们”。
 

他和太太郑晓洁创办的“心目影院”,正是一家专门为盲人讲电影的机构。从2005年开始,每周六一场,到2020年9月5日,心目影院整整讲了900部电影。
 
到心目影院“看”电影的观众里,一些人的生活也在被悄悄改变。
 
  
 
 

丁海英是河南濮阳人,20多岁来北京做盲人按摩,一做就是十多年。
 
靠着一双手,他独自一人在北京为家人撑起了一片天,妻子带两个孩子在老家,每年来北京玩一个月,还好,两个孩子视力都正常。
 
虽然是盲人,丁海英仍然喜欢听书、旅游,只是去了两次天安门,他印象最深的依然是自己真实摸过的广场上的栏杆。直到后来去影视基地,通过触摸仿制的模型,才在心里建立起天安门的样子。
 
有一天一位客人来按摩,说其实盲人也可以看电影。
 
这把他惊到了。
 
他和一个盲人朋友一起,摸到了鼓楼西大街79号院——心目影院一开始讲述电影的地方。
  
 
那天放的电影是《杨善洲》。
 
杨善洲种树,慢慢陪着树长大,树怎么长大,当地经济怎么好起来。这些在老师的讲述下异常丰富和有趣,他就像自己成为了好人杨善洲一样,在云南义务植树造林,造福家乡。
 
眼睛失明多年,突然又能接收到了“画面”,这是无法想象的神奇。
 
电影也慢慢改变了他的生活。
 
呼啸而过的汽车、路边哗哗的流水声,都能让他能和电影中的场景一一对应起来。
 
电影让他更好地知道小孩子的情绪,更好地回答孩子的十万个为什么。
 
电影激励他去更多的地方旅游,用脚步丈量各地的大好河山。
 
电影甚至让他和客人打成一片。
 
按摩时,和来自各行各业的客人聊天,话题的内容正是他从电影里学来的知识。
 
他跟顾客讲《中国机长》里飞机的副驾驶怎么被拉回舱内,讲《狼图腾》里马队和狼群的对峙,都让顾客们很震撼,也很感动。
  
 
客户认可了他,他也认可了客户,相互融洽到一块。
 
他也越来越喜欢和客人、同事、家人,和普通人们讲话,就像自己从来没有看不见。
 
电影,也许只是一个媒介工具,但是却带他融入了丰富多彩的大众社会。
 
他这样说电影对自己的影响:
 
“电影对我来说,并不算是一种娱乐方式,它帮我跟客人打成一片,也帮我了解他们,这是我的生存能力的一部分,对我的学习、生活有很大的帮助,甚至可以说是改变命运。”
 
当初杨善洲种树,陪着树长大,快乐时跟树说笑,烦恼时抱树痛哭,就这样把日子好好地过下去。
 
丁海英也是,看电影,有喜有哀,与身边的人分享,也帮着自己从封闭中成长起来。
  
 

除了从小眼睛就近视,王周继晏是个和同龄人没什么不同的姑娘,读书、考试,为了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可老天就爱开玩笑。
 
高考后,她发现自己开始看不清书上的文字了,从此,她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
 
实在无法跟上大学的课程,她从普通大学转到了特教学院,对于视力障碍者来说,可选的专业只有两个:推拿按摩和钢琴调律,王周继晏选了前者。
 
但这显然不是她喜欢的,毕业后,她执意从老家吉林只身去北京工作,成了一名“北漂”。
 
电话客服、录音……她做过很多不依赖视觉的工作,但就像每个毕业生一样,工作不稳定、公司不靠谱的事儿她都遇到过。
 
第一份靠谱的工作是在优客工场,做舆情监测,王周继晏情况特殊,同事也照顾她,算是稳定下来。
 
但这份工作其实不能让她实现职业理想,即使可以依靠读屏软件,她还是赶不上视力正常的同事,她自己的优势也无法在工作中展现。
 
心理学是她认为自己独特的优势,电话中聊天,王周继晏声音温柔、坚定,又总是带着让人振奋的笑意,如果不当面见到,很难把她和一位视障人士联系起来。
 
29岁,王周继晏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辞职回老家吉林,专心准备出国读书。
 
为了做儿童的心理治疗师。
 
这个难度一点也不小。
 
北京的心理咨询行业参差不齐,她也找不到来访的心理咨询者,她考上的咨询师资格证也被取消了,现状对她技能的提升意义不大。
 
出国就要学英语,可是这已经扔了很多年,重新拿起来也会有些吃力。
 
在北京工作时,她也是心目影院的忠实观众,有一次她在心目影院“看”了《少年的你》。
 
电影里,被霸凌的女孩遇到了社会上的小混混,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内心善良的人之间产生了真挚的感情。
  
 
大多数人的18岁都是明媚、快乐的,而他们的则是孤独和至暗的。
 
幸好,能有人陪伴一段时间。
 
王周继晏的人生之路没经历霸凌,但视觉障碍带来的不同的目光让她也有共鸣。
 
她甚至喜欢上了主演易烊千玺,在她的想象中,千玺可能长相不是很帅,但是一位善良、酷,浑身散发魅力的人。
  
为此,她还去看了《长安十二时辰》。
 
电影打开了她的心灵。
 
她想从事“聊天赚钱”行业的原因,就是想去了解一群同样孤独封闭的人。
 
“我现在觉得我在一张纸的另外一面。”
 
她需要慢慢地爬到对面去,去帮助了解更多人。
 
她的心很坚定,眼睛看不见也不能阻止她去做想做的事。
  
 

志愿者郑涛在心目影院讲了一部电影,有个13岁的女孩看哭了。
 
电影是《宠爱》。
 
不同年龄段的人们,在宠物的陪伴和守护中,收获爱、发现爱,更重新学会爱,学会了不断成长。
  
 
女孩叫馨茗,一出生就看不见。
 
对馨茗的爸妈说,女儿的每一个成长,都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眼睛看不到,就少了模仿的环节,走路这个很多小孩自然就能学会的“技能”,馨茗花了8年。
 
妈妈每天带她练三四个小时,走路没问题了,但心里的恐惧依然难以祛除,即使只给她握住一根小指,馨茗也能放心地走。但只要一松开,她就蹲在了地上。
 
8岁的一天,爸爸突发奇想,让妈妈给馨茗戴上耳机,放着舒缓的音乐,自己在前面拍手鼓励,“不要怕,爸爸就在前面。”
 
馨茗真的自己走了。
 
“那一刻的心情比中**都高兴,”爸爸感慨,“就好像哪个插头一下插对了。”
 
其实很多时候就是插头插对了与否的问题。
 
为了好好地抚养孩子,他们决定留在北京,而不是回老家。
 
5岁时,一个偶然的机会,馨茗和爸妈一起参加了红丹丹视障文化服务中心的活动,这正是心目影院背后的公益机构。
 
听了第一场电影后,馨茗成了最忠实的观众之一。
 

从房山的家**发,公交转地铁,需要2个小时以上,但她依然坚持几乎每期不拉地去看电影。
 
5岁的孩子能看懂电影吗?馨茗说自己更期待的大伟爷爷描绘画面的声音,以及看电影的过程中,和其他人的交流的机会。
 
就像她喜欢《宠爱》的原因,剧中的每个人都有宠物陪伴,馨茗也想有。
  
 
从电影这座站点开始,她也开始去认识更多人,拓展更多社交。
 
随着年纪的增加,馨茗的父母也面临一个问题,未来,她也只能从事按摩吗?
 
爸爸给馨茗买过笛子、葫芦丝、二胡、古筝……希望她能养成一技之长,但往往玩几下,就扔了。
 
直到碰上了英语。新概念英语,馨茗可以背出大部分课文,她的发音也很纯正,最重要的是,每天繁重的学习,她都能坚持下来。
 
就像馨茗爸爸之前说的,当你插头插对了的时候,往后就是一帆风顺。
 
只不过,馨茗中间的路要比普通人更曲折。
 
 
 

这不只是三个人的故事,更有可能是很多盲人和爱心人士的故事。
 
失明24年的王奶奶在电影里看到了久违的天空的颜色。
  
 
作为心目影院的创始人,王伟力他卖车,用光了存款,甚至还向父母借钱,做了起来。
 
他把直升机说成是“扣着的汤勺,加几片旋转的扇叶”,摩天大楼是扣着的巨大玻璃杯,这样能让盲人朋友生动形象地了解电影,观察生活,融入社会。
 
为了一场讲述,他起码提前看四五遍,而他只是说:
 
“我是电影讲述人,是你的眼睛,你就是我的快乐。”
  
 
自身也看不见的梁江波在里面帮着募款,做公益主持,不亦乐乎。
 
他回忆起自己重拾存在感的经验:
 
“作为残疾人,你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你觉得和社会、和普通人有疏离感,其实是你自己把自己圈起来了。”
 
其实很多盲人来看电影,正是为了走出原本闭塞的内心世界,
 
接受社交,接受挑战,掌握更多生活技能,找到心灵的归属感,增强幸福感。
  
 
疫情中,心目影院也因为电影院关闭而暂时停摆,但科技发展带来了新的解决方法:直播。
 
5月,在集中尝试了几款直播软件后,心目影院选择用企业微信直播讲电影。
 
盲人有读屏软件,但他们最常用的依然是微信,企业微信和微信互通,讲述人只需要把直播链接分享到微信群中,盲人朋友点击就能看。
 
未来,看电影越来越方便,错过了还可以看回放,不受时间和地点的限制。
 
杨德昌导演在《一一》中有句台词被广为引用:“电影发明后,人类的生命至少延长了三倍。”
  
 
说的是电影,讲的也是人间的一种真情。
 
不让盲人错过好电影,即是不让盲人错过好人生。

9月5日,心目影院在北京保利国际影院重启了线下讲电影,王伟力讲了《八佰》。

电影里各地的方言、英语、日语混杂,即使对他来说,也是难度最高的电影之一。

电影讲完,久久不愿散去的掌声中,王伟力哭了,为电影的情节,也为大家又一次聚在一起。


让更多人知道和盲人的相处方式,让他们真正地融入社会,是他最大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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