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2021年1月5日），A股市场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南极电商，一家200多亿市值、深受部分公募基金喜爱的热门公司，被多个财经大V指责“财务造假”。在社交网络上，有人贴出了三年前某某证券的PPT，标题为“体外循环造假的识别”，举出的案例赫然就是“XX电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就是“南极电商”，看破不说破而已。

可能很多人都对这份“指责南极电商造假”的PPT感兴趣。本怪盗团也想贴出来，但是考虑到各种法律因素，在此就不贴了。这份PPT在网上到处可以找到，还有人全部截图发到了微博。作为一个前券商首席分析师，我认为这份PPT的财务功底相当扎实，具备一定的说服力。

当然，南极电商已经发布公告，否认了财务造假的指控。我们不能根据个别分析师的一面之词去指控一家上市公司，南极电商完全有可能是冤枉的。结论如何要看监管部门的调查（如果有的话），以及各方面持续披露的信息。重复一遍：我不知道南极电商有没有造假，我认为应该给它充分的解释机会。

问题在于：某某证券的PPT写的那么好，说服力那么强，为什么此前市场几乎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天之前，这份PPT极少流传？是谁在阻止它流传？

对于任何可能影响上市公司股价的重要因素，全市场的投资者均有知情权。现在我们知道，早在2018年就有一家主流券商的分析师（据说还是行业首席分析师）对南极电商提出了财务造假指控。无论这个指控是否属实，市场难道不应该知道吗？真理越辩越明，分析师肯定要为观点负责，市场也应该得到一个充分辩论的机会。

根据社交媒体的说法：在分析师发表这份PPT之后，立即受到了重仓南极电商的部分公募基金的巨大压力。在这些基金（不清楚具体数量，是一家还是好几家）的胁迫之下，该首席分析师被转到后台，从此远离了一线投研；待遇估计也是大大下降的。因此，这份PPT没有流传开来，其他分析师也不敢再做类似的研究。

这是真的吗？本怪盗团询问了几家A股卖方和买方机构的朋友。他们一致表示：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但不清楚细节。那份PPT的作者身份可以在网上查到，2018年以后确实从A股投研圈子消失了，貌似确实是“转后台”了。

对于某些机构的欺行霸市行为，我表示绝对的反对

我不知道这位分析师是否真的因为一份PPT而遭遇横祸。我只能说：这种事情在A股市场并不罕见，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在庞大的A股市场，存在上百家券商、几千个分析师，其中绝大部分人从来不看空。哪怕是目睹**的财务造假，或者股价明显透支，或者市场预期明显过于乐观，分析师都极少看空。就拿当年的“创业板三小强”——乐视网、暴风集团、金亚科技来说，哪个没被券商强烈推荐过？即便在它们已经暴露财务隐患之后，券商都没有看空过它们，一条路走到黑……

为什么呢？首先，看空会让上市公司不爽。作为分析师，你唱空一家公司，就意味着被公司管理层拉黑名单了，投行单子是不要想了，各种活动也不会邀请你了。中国如此，国外亦然。但是，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如果你本来就不想跟这家上市公司搞好关系了，如果你本来就对它绝望了，如果你不在乎与公司管理层的利益关系，那么你可不可以唱空呢？也不行。因为机构投资者（主要是基金公司）会阻止你。

只要你敢看空一家有基金重仓持有的A股公司，你的报告刚发出来（甚至还没发出来），持有它的机构就会提出强烈抗议，甚至打上门来。机构可以对你施加的压力包括但不限于：
  • 停止支付佣金派点。请注意，不是停止支付你一个人的佣金，是停止支付你所在的券商整体的佣金，让你的领导没饭吃。
  • 停止在新财富、水晶球等一切卖方分析师评选中给你投票，当然同时也会停止给你的同事投票，让你们整个研究团队没饭吃。
  • 号召其他机构（无论有没有重仓同一家公司）一起抵制你，这样你走到哪里都不会得到好眼色看，甚至会立即丧失一切业务。
  • 向你的公司高层进行投诉——虽然谁都知道，“看空一家公司”不能构成投诉的理由，但是人家就是要投诉，你还能阻止不成？
  • 以其他一切方式对你进行精神折磨，直到你崩溃并放弃。
这样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你最好的结局是：公开道歉，撤回报告，承认自己脑子进水了，换取机构大爷的原谅。最差的结局则是：离开这个行业，被辞退或者转后台，至少其他券商也是不敢要你了。据说那位看空南极电商的首席分析师得到的就是最差的结局，我真心希望这不是真的……

聪明如你，可能会问：我不看空，也绝不指责任何公司造假，只研究我自己喜欢的公司，能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呢？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不看空就够了吗？
对于机构重仓股，就算你看多，但是看多不够积极，也是有可能惹怒机构的。

  • 比如某上市公司今天发了一条公告，市场主流意见认为是“特大利好”，你认为只是“一般利好”——只要你敢这样点评，你就会摊上事。
  • 比如某上市公司刚刚出了一款新产品，市场主流预测是销售额50亿，你竟敢说“45亿就差不多了”，你也会摊上事。
  • 比如某上市公司信誓旦旦说今年的每股收益至少能做到2.40元，你经过仔细研究认为应该是2.30元，你仍然会摊上事。

对于上面的每一条，本怪盗团在漫长的A股研究生涯当中都目睹过（尽管不一定是本人经历）。整整十年前，我当时的领导，一位新财富金**师，在一张PPT里把某热门上市公司的每股收益预期调低了大约10%，然后马上就被某公募基金的投资总监发短信骂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条短信的内容：“希望你不要到处贬低XXXX，它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差！”我当时的领导花了一个下午去道歉，总算把事情压下来了，然后订了个规矩——今后对于热门公司，只上调预期，永不下调预期！

在部分A股机构的眼里，看多不绝对，等于绝对不看多。明白？
是时候惩治A股的害群之马，让正义回归了
毫无疑问，某些机构投资者以各种手段打压不同观点、限制分析师的言论，不但违反道德，而且违反了法律。包括我国在内的全球主流经济体，一致禁止操纵证券市场的行为。操纵市场的手段有很多种：编造信息，与其他市场主体合谋，利用资金优势，等等。上述操纵市场的行为，在发达国家也存在，也没有杜绝；在A股尤其严重，从业人员甚至将其视为司空见惯，不再思考它合不合理。
因为自己重仓了某个上市公司，就打压一切看空它的言论，并且以自己的市场地位作为筹码——例如，你要是看空我就不给佣金，你要是看空我就终止与你的公司合作……这是不折不扣的操纵市场行为。这种行为不但不利于散户，也不利于其他机构，因为它扭曲了市场的价格发现机制，使得市场无法对各种信息进行充分辩论和反馈。

我相信，绝大部分A股机构是想好好做研究、好好做投资的；绝大部分机构投研人员也想要一个干净、有序的市场。现在的问题就是：某些害群之马做的实在太过分，严重扰乱了市场正常运行。对于一家上市公司是否造假的辩论，居然要由社交媒体去发起，而全体券商分析师至今还噤若寒蝉，这是一种极大的悲哀和讽刺！

是时候让市场回归正常了！我不知道南极电商有没有造假，但这是一个改变的契机。如果我能向主管部门建言，我会提出三个真诚的建议：

  1. 彻底清查机构投资者主动影响券商分析师、对分析师施加压力的行为，将其纳入重点打击范围，最好为此展开专项调查行动。
  2. 如果上市公司确实被查出造假，在惩办公司的同时，也要酌情惩办所有推荐过这家公司的分析师，从制度上杜绝利益输送。
  3. 任何券商分析师，若受到机构压力而被迫改变观点，有义务在第一时间向证券监管部门举报，而且这种举报是匿名的、受到保护的。
我相信，这样高的监管标准，最终会有利于市场上的每一个人！过去十多年，本怪盗团服务过一些非常优秀的基金经理，他们都是依靠严肃正规的研究做出成绩的，没有一个是依靠歪门邪道成名而且还能长青的。只有彻底惩办坏人，才能公平对待好人！

过去多年一直延续的“潜规则”，未必就是对的——让我们一起为一个更加干净、美好、合规的资本市场而努力吧。

附带说一句：本怪盗团将于1月6日（明天）晚上9点整在微信视频号“互联网怪盗团”进行最新一期直播，本期的主题是：2021年的电商行业展望。欢迎大家踊跃收看。由于微信视频号的设置，用户必须点击“预约”才能收到推送通知。到时候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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