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自己”不是“想干吗就干吗” ]
大概在六七年前,每次讲课讲到“成为你自己”时,一定会有人问:成为你自己不就变得很自私吗?特别是孩子,让孩子做他自己,他杀人、放火、抢劫怎么办?那时候的人们特别担心“做自己”就是“自私”,就是飞扬跋扈,不顾别人,想干吗干吗。
最近几年,开始频繁出现“做自己”的声音,这是好事,说明整个社会的需求层次开始提升,大家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做自己”其实是一个心理学的概念。人本主义心理学主要发起人马斯洛提出了人的五个需求层次,最上层的需求就是“自我实现”,表达的意义就是“成为你自己”。马斯洛研究发现,一个人越是成为他自己,就越富有同情心。这个同情心不是居高临下的“你好可怜,我好同情你”的同情心,而是一种对人类、对动物,对自然界平等的爱。让每个个体都成为自己,有这种自我实现的感觉,才能体验“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万物,万物就是我”的平等与连接。我爱自己,所以我也爱我所在的世界。
那么,为什么很多人认为成为自己、做自己等于自私呢?因为他没有真正成为自己,没有体会到一种真正的爱。当他体验到真正的爱之后,就会明白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的感觉,彼此之间自然而然就可以建立各种连接。但是当我活在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时,我和你是割裂的,这个时候的“做自己”就是满足自己的欲望,就会深深地感觉到“做自己”很自私。
但我认为这是一个阶段,比如说一个人自我成长的时候,最初就是要做他自己,不管别人认不认同,这是必须经过的阶段。一旦他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爱自己,就相不管别人认不认同,这是必须经过的阶段。一旦他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爱自己,就相当于一个人和“自己”有了很充分的连接,因此也就容易和其他事物、其他人建立连接。
[ 好的关系就是让你成为你自己 ]
听起来,“自我”好像讲的是“我”这个人,但实际上,“自我”是一个人格的概念,指的是我们的意识。我们的自我原型在和父母的关系中形成,然后在各种关系,如亲密关系、亲子关系、伙伴关系、社交关系中呈现,而自我也会在关系中疗愈。
如果你有很棒的父母,从小对你接纳度很高,你就可以形成一个柔软而有力量的自我。或者你在父母那里有缺损,可是有幸遇到了一个非常包容和接纳的爱人,你就会在爱情里获得极大的疗愈,逐渐树立起自我,逐渐地让自己更加地完善。所以我们常常说,好的爱情是让你成为你自己。
如果这些条件都不够理想,不足以建设一个强大、健全的自我,那么,心理咨询是一个相对有保障的途径。在心理咨询中,我的来访者能够在我这里完成这个所谓“自私”的阶段。开始是他们信任我,我先跟他们建立连接,接纳他们。通过我的接纳,他们逐渐明白“被接纳”是怎样的体验,开始明白如何进行自我接纳,与自己建立连接。然后他们能感觉、相信自己有多好,会真正爱上自己,再自然而然地把这种爱延伸出去。
这里涉及心理咨询中很关键的一环。说深入一点儿,心理医生是一面擦得很干净的镜子,为了让来访者看到自己,帮助来访者成长;说得通俗一点儿,心理医生是用自己和来访者建立连接,也就是所谓的咨询关系就是一切。最开始的时候,大家中间都隔着一些东西,不容易构成深层的理解;随着咨询越来越深入,当咨询关系真正建立起来之后,真正起作用的就是咨询关系。来访者的自我在关系中形成,在关系中呈现,在关系中疗愈。换句话说,心理咨询就是来访者通过和心理医生建立良好的关系,感受到被包容和接纳之后,找到了自我。
其实,所有好的关系都是让你成为你自己。如果对于一段关系不确定,不妨按照这条标准检视一下。
[ 人真正的价值,不仅仅在于“被认可” ]
我们都需要在关系中体验到爱,在关系中体验到接纳。以镜子做比喻,如果不照镜子,我并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所以我需要通过镜子来认识自己。但镜子有很多种,哈哈镜或者平面镜,等等。我总觉得中国父母是哈哈镜,是“我希望你成为什么样的”,如果你不成为父母希望的样子,父母就会很失望,这样一来你当然照不见你自己。从父母的镜子里,你看到的只是父母对你的期待,这种情形下,其实你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
而我们需要的,是平等、互相尊重的平面镜。平面镜才能如实照见你是谁,而且你能看到自己不需要扭曲,可以被接纳。
为什么中国的父母会是哈哈镜呢?因为中国的传统哲学认为,作为个体,生命本身并没有价值,个体的生命价值建立在为别人服务上,必须得到别人的认可。而别人认可的原因并不是他知道这个个体是谁,而在于这个个体是否讨好他,是否让他感到高兴,让他得到满足。这是一种戴面具的、虚假的关系。虚假的关系不利于自我成长,而是一个失去自我的过程。
[ 为什么中国人做自己很难 ]
经常出国的人会有很明显的感觉,其他国家的人很少有像中国人这么不自在的。中国人整体都非常不自在,笑也不自在、走路也不自在、照相也不自在、演讲也不自在等。
我第一次去美国,是飞西雅图。下了飞机就听到机场里飘荡着美式乡村音乐,当时就有一种强烈的感受,好像空气里都是悠然自在的味道。因为每个人都是非常舒展、非常放松的,无论高矮胖瘦,根本都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
我在纽约街头看到敲着油漆桶唱歌的黑人,他当然希望别人给他钱,但他的快乐却完全来自自己的行动—敲打油漆桶的节奏让他非常愉悦。在旧金山,开铛铛车的黑人司机给人的感觉就是我喜欢这份工作,我跟游客每天这样交流很快乐,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在中国,就算从事最“高大上”的职业,主持人、作家、心理医生等,依旧会焦虑重重。由衷热爱自己职业的人,似乎在哪个行业里都不多。大部分人都觉得找到自己热爱的事情太难了,就像找到自己热爱的人一样难,所以人生就凑合过吧。
这种身不由己的状态,实际上不是由职业造成的,而是我们不知道如何热爱自己的生命,所以我们做各种各样的事都莫名其妙,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喜好来。当我们觉得职业本身不值得努力的时候,实际上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过值得的生活。
为什么中国人做自己很难?这个话题很沉重,因为它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它源自传统文化中很糟粕的部分。对人性的过度压抑,是一种持续的教化,它是代际遗传的。
现在很多孩子会觉得,如果我做自己,我就是自私的,为什么?我会让父母不高兴。但这实际上是一个必经的阶段,你必须允许自己让他们不高兴。这个不高兴不是你有意跟他们对着干,而是你可以坚持走自己的路。那些问题最严重的家庭,如果孩子想做自己,就需要和父母对着干。因为在那样的家庭中,“毒气”非常大,父母对各种事情都有强烈的控制欲。如果不对着干,孩子就只能在各种事情上都按照父母的安排来做,而且这样的家庭,孩子本身的叛逆性也会特别强。所以我看到的,要么是特别乖顺的孩子,要么是特别不服管教的孩子,很难看到一个既让父母高兴,也让自己自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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